北京时间2022年12月2日凌晨3点,卡塔尔世界杯德国队与哥斯达黎加队的小组赛开打。这是一场生死战。在这之前,德国队积1分小组垫底,而哥斯达黎加队凭借小组赛第二轮战胜日本队拿到3分,两队都保留着晋级淘汰赛的可能。
但这场比赛受人瞩目的原因不止于此,这是世界杯历史上首次由全女性裁判组执法的比赛。这个裁判组由来自法国的史蒂芬妮·弗拉帕尔担任主裁判——她也是世界杯历史上首位女主裁。来自巴西的内乌扎·巴克和墨西哥的卡伦·迪亚斯担任助理裁判。国际足联选择美国的凯瑟琳·内斯比特作为视频裁判,她将负责越位等动作的视频判定。
史蒂芬妮·弗拉帕尔在卡塔尔世界杯C组首轮小组赛上。 (视觉中国/图)
随之而来的不乏质疑:作为女性,裁判组特别是主裁,她的体力、速度能否与世界杯赛场的激烈程度相匹配?她们能登上世界杯的舞台,并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这其中她们的性别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现代足球自起源时便格外强调男性气质和权威。十八、十九世纪,足球运动在英国学校中开始流行。这项带有古代暴力色彩的运动曾引起校方不安,但他们随后意识到,它可以用来培养男性的健康体魄和团队合作意识。此后,足球运动成为学校里贵族子弟们的休闲活动。
1848年,“剑桥法典”成为大学中足球比赛的一种规则约束。随着足球运动走向更大范围,1863年,以“为规范足球运动而起草一套明晰的规则”为宗旨的英格兰足球协会成立,这也被认为是现代足球的诞生。这些规则的制定,都是男性的权利话语体系在主导、推进。
英国工人阶级崛起后,足球也流行于这个群体中,特别是其中的男性,绿茵场上好勇斗狠、粗野刚烈的一面在他们身上恣意张扬。一直以来,这个群体强调吃苦耐劳、勇毅坚韧,但不可避免地,他们对女性相应地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态度,足球中的女性边缘化状态在这种语境下难以争取多大的改变。在如今足球大众化和职业化的时代,近两个世纪以前阶层所带来的性别偏见尚未根除。
面对质疑,世界杯首位女性主裁判史蒂芬妮显得格外自信:“如果我被国际足联任命为这个级别比赛的裁判,就意味着我已具备相应的能力,我充分相信这一点。”她认为,男女比赛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足球规则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有球队比赛风格。但她同时表示,与男裁判相比,自己在身体素质方面并不占优,但比赛不会因此降低标准,她必须通过和男裁判一样的身体能力测试。
卡塔尔世界杯小组赛首轮,葡萄牙队队长C罗(左)赛前与女裁判史蒂芬妮·弗拉帕尔(中)合影。 (视觉中国/图)
史蒂芬妮的履历能进一步打消大众的质疑。她从13岁起开始担任足球裁判,在经过一系列学习后,大学期间就已经在法国全国19岁以下联赛中担任裁判。其后,从成为法国第三级别联赛首位女裁判,到执法法乙联赛,再到成为法甲历史上首位女裁判,她花了八年时间。这之后,她又相继成为历史上首位执法男足欧洲杯和欧冠比赛的女性裁判。
可以看到,史蒂芬妮的付出并不亚于其他男性裁判,她缺少的不是能力,而是机会。国际足联裁判委员会主席科里纳说:“女裁判们来到这里并非因为女性身份,而是因为她们是国际足联的比赛官员,我们考虑的是执法质量而不是性别。”
卡塔尔世界杯小组赛第三轮,史蒂芬妮·弗拉帕尔在德国队与哥斯达黎加队的比赛中担任主裁判。 (视觉中国/图)
但足球这项运动,却总是难以避免地与性别挂钩,毕竟它是脱胎于男性语境下的产物,而其后的发展,也大多由男性意志主导。于是,足球运动中激烈的身体对抗被视作男性气质的一大展现,也成为其观赏性的重要评价标准。球员们因身体对抗而倒地,甚至会被视作软弱或带表演性质的表现,譬如2018年世界杯期间,在对阵塞尔维亚的比赛中,内马尔在对手的飞铲后倒地,滚了七八圈才停下来,这在赛后引来大批球迷嘲讽其“不够男人”。而女子足球,也因对抗性弱、不够具有观赏性的刻板印象,使得她们长期无法吸引像男子足球比赛那么多的观众。但这种对抗性的观赏标准,最初是透过男性观众的视角附加的,而现在,却成为一种被绑定的标签。
相比男子足球,女子足球的发展步伐较为缓慢,并且难以摆脱男性权利话语体系的影响。1894年,英国第一个女子足球俱乐部成立。最初,大多比赛是在女性中自发组织的,各个俱乐部各自制定规则进行比赛,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大约40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大量男性走向战场,女性则在后方工作,这使得她们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足球运动中。1920年,英国女子足球队迪克·克尔队与圣海伦队的比赛,有多达5.3万名观众到场观看。但战争结束后,女性又逐渐退回家庭。
开创了世界上已知的第一个女子足球俱乐部的英国人妮蒂·霍尼鲍尔,她被后世称为英国女子足球运动先驱。霍尼鲍尔(Honeyball)直译为“亲爱的球”,其实是她的化名。 (视觉中国/图)
1921年,英格兰足协更是宣布足球运动是不适宜女性的运动,禁止女子足球队在英足协所属的场地比赛。在当时男性家长制的社会秩序下,足球树立的形象是阳刚的、强壮的,女子参加足球运动被认为削弱了足球运动的价值。直至1984年,这道禁令才被英格兰足协废除。
2022年4月22日,女足比赛的观众人数世界纪录在西班牙诺坎普球场被刷新,达到91648人。这是巴萨女足欧冠半决赛首回合主场对阵沃尔夫斯堡的比赛。与此同时,该赛季截至当时巴萨男足的21个主场比赛观众人数均未超过9万人。 (视觉中国/图)
这样的性别偏见如今虽然有所改变,但依然存在。当人们惊讶地发现,2022年一场女性职业足球比赛的现场观众人数创造世界纪录时,美国国家女子足球队在世界杯中却依然只能获得国家队男足的一半薪水。
回到女性裁判身上,当人们欣喜于卡塔尔世界杯上的历史性突破时,不要忘了,世界杯已经走过了92年——将近一个世纪,才出现了首位女主裁。而在这次的36名主裁判中,仅有3名女性,占比约为8%。
更普遍的偏见可能还在于对女性观众的态度上。大众媒体的传播使得调侃女性观众成为一种“正常的合理化的”现象。每逢世界杯期间,“教女友看球攻略”总会成为讨论热点。靠着这份攻略,以及社交媒体上的其他词条,譬如“世界杯期间被女友上了一课”,各种对女性观众的调侃使得刻板印象在传播中不断被固化。在以男性为主导的足球世界中,女性长期处在一种被评论的位置。事实上女性观众群体并不在少数,对足球也并非无知,只是由于长期积累的偏见而处在一种弱势的语境下。
北京时间2022年12月3日凌晨,卡塔尔世界杯G组第三轮小组赛上,用巴西队视觉元素装扮自己的女球迷。 (视觉中国/图)
反观某些男性观众的语境,看球仿佛就得做足球“本体性”研究,看技战术、阵型、规则,对足球运动带来的其他外延性观赏都算不上尊重足球。这其中,最为这部分人贬损的似乎就是对球员颜值和身材的关注。而他们,又通常将这种行为与女性观众对号入座,这便使得他们能站在自己构建的话语体系高地对性别的另一方评头论足,殊不知这套体系本身并非圭臬,对号入座也只是因为自身的狭隘。况且,足球应该是立体的,没有人规定非要从其中的哪个侧面才能享受到乐趣。
终场哨声响起,史蒂芬妮结束了德国队与哥斯达黎加队的比赛,两队双双无缘淘汰赛,而史蒂芬妮的世界杯主裁判之路才刚刚开始。当性别不足以成为谈资,也许那才是真正的进步,我们每个人也才能更好地回归足球带来的乐趣。
北京时间2022年12月2日凌晨三点,卡塔尔世界杯德国队与哥斯达黎加队的小组赛,世界杯男足历史上首次迎来全女性裁判组。 (视觉中国/图)
南方周末记者 翁榕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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