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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舞者在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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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表演中的充康和手摇风琴家(童言/图)9月初的柏林,傍晚已觉出一些秋意。我从weisensee轻轨站下车,扣上风衣纽扣,才好继续前行。和十多分...

表演中的充康和手摇风琴家(童言/图)

9月初的柏林,傍晚已觉出一些秋意。我从weisensee轻轨站下车,扣上风衣纽扣,才好继续前行。和十多分钟前经过的市中心相比,这里很安静,大多为民居,要走上好几十米才能遇见一间咖啡厅或食肆。听柏林人说,这一带曾是工厂区,属于东德。柏林墙倒下后,工厂废置了,有的改成民居楼,有的则保留了工业式粗犷的风格,打造成别具风情的艺术空间。

我沿着一眼能看穿的街巷行走,虽说这些道路曾是与冰冷机器相关的地方,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某种荒芜。相反,红色砖房,单行车道,还有偶尔从民房里传来的阵阵喧闹,都使我生出了一些熟悉感,仿佛回到了北京的798,又或者是上海的莫干山。半途路过一家画廊,正赶上一个儿童画展的开幕式,素未谋面的画廊老板举着酒杯,盛情邀我入内,一定要我喝上一杯。

但我此行并非只是为了在这里走走逛逛。离开画廊往前再走200米,我来到了目的地。推开铁门走进去,里面藏着一个小花园,有苹果树,有石雕,还有一间雕塑工作室。再过两小时,我的朋友古谷充康即将在这里表演即兴舞蹈。

艺术家们在演出前热身(童言/图)

我是在日本认识充康的,许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同在某商场的餐饮部工作,他是部门经理。虽然头顶着小小的“官衔”,充康却一点也没有架子,脸上总带着礼貌与和善,非常谦逊。也是在那时,我从同事那儿听说充康还有副业——工作之余在东京的大小舞台上表演发源于日本的舞蹈,舞踏。

舞踏(Butoh),是日本二战后兴起的一种肢体艺术,不以“美”为目的,甚至挑战关于美的传统。舞者用极端的扭曲来展现一种区别于西方所崇拜的黄金比例身体,他们尽量将身体缩小,保持在一块榻榻米的空间以下——只有这样才能罩住灵魂。表演时,舞者将自我意识封闭于相对的空间内移动,与现实的空间和时间隔离开来,体会身体内部的小宇宙。

只是,我在日本只待了六个月,没来得及欣赏充康的舞蹈。没想到十多年后在柏林,我终于能一睹他的舞姿了。

6点半,充康骑着老式自行车来到演出场地。他看到我,摘下帽子,露出光秃秃的脑袋瓜,过来和我打招呼。

其实一小时以前,我就和充康见过面。这次来柏林,我借住在他和伴侣租赁的公寓里。公寓位于Neukolin,交通便利,出门就能跳上地铁,坐几站即到达市中心;租金也便宜,像充康那间六十多平的一室一厅,900欧左右——这在巴黎、伦敦、斯德哥尔摩、哥本哈根这样的欧洲首都,是想都不用想的,因此这里也成了许多艺术家的首选居住区域,“嬉皮”风格随处可见。

虽然充康是艺术专业科班出身,在日本的新国立剧场当过舞台助理,但他离开日本时,其实是想开有机农场。他和伴侣先到了丹麦,并在一家家庭式农场打工,学习种植培育。一年后,他们决定来柏林。

只是,德国很少给种植业专业人士签发居留许可,反而设立了偏向艺术类发展的自由职业者签证。向相关部门提交计划书、推荐书,以及未来两年的资金预算后,充康获得了两年的居留许可,唯一的要求是,这两年除从事艺术外,不得在外打工。落地柏林的头一年,充康得到了五十多场大小型演出的机会,收入不算丰厚,但当地的艺术土壤给了他足够的养分。之后,他申请了德国永居。

“柏林应该是我见过,最国际化的艺术首都了。”充康一面换鞋,一面感慨。我也确实能感觉到这里到处都洋溢着艺术气息。展览和即兴演出就像街边小店一样,随时冒出一两个来。地铁、公交车站、路边灯柱,都能看到艺术的痕迹,无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假期,总能找到适合大小朋友的艺术活动。

当晚演出的海报,左一为组织者西蒙(童言/图)

充康演出当晚,和他搭配的风琴家来自瑞士,另一名现代舞舞蹈家则来自美国,组织者同时也是萨克斯演奏家的西蒙,则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伦敦人——看上去有点像披头士的保罗·麦卡特尼。前几年,西蒙辗转来到柏林,一边在学院里任教,一边组织或参与不同演出。在和他的短暂交谈中,我能感觉出他年轻时应该是小有名气的乐手,在英国本土的乐队演奏。现在,他研究的课题是即兴舞蹈,之前在另一个演出场合看到充康的表演,很喜欢,便招募充康在内的几位艺术家一起进行创作和即兴演出。

“伦敦不是一直都是艺术家们的朝圣之地吗?”我问西蒙。

“曾经的伦敦,的确是。”他说。可是如今,只要是艺术家聚集的地方,地产商就来开发,房租和物价随即全被提上去,艺术家们于是纷纷逃离。“在伦敦,现在根本找不到这样免费的地方。”

西蒙提到的“免费地方”,即当晚的演出场所,来自雕塑院区主人的慷慨。这在柏林非常普遍,许多空置的小空间,都免费为艺术家开放。

我和西蒙交谈间隙,一旁的充康热身完毕,并换上了依然是休闲款式的衬衫和鞋子,一点也不像印象中的舞蹈演员。这实在令我好奇,一直追着他问:晚上你会跳什么舞呢?充康只是笑笑,还是谦逊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呢。他看着我费解的样子,示意我和其他观众一起坐下来,等待演出开始。

五六名观众已陆续就座,为支持这样的小规模地下演出,所有人都自觉交付10欧元入场费。要是想喝点什么,也可以向工作室购买酒水饮料,价格十分亲民。8点整,演出正式开始。西蒙作为组织者上台简单介绍了一下演出内容,并推荐了他自己写的关于即兴舞蹈的书后,充康和风琴音乐家的表演开始了。

老实说,开头的几分钟,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见充康随着中世纪风琴家摇出的音乐,小幅度地摆动身体。来自中世纪的乐器,音色奇特,介乎小提琴和手风琴之间,其演奏方式更是罕见,可以摇,可以吹,可以用琴弦拨动。音色变幻间,充康变动着舞步。大概十分钟后,我突然明白了充康的“不知道”。

在即兴舞蹈里,舞蹈和音乐是互动的,音乐家随性发挥,舞蹈家也随性发挥,两种随性却要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音乐低潮时,肢体语言是轻微的;渐进激昂时,舞蹈也随之迸发。两位艺术家就像进入各自的深度冥想境界,完全是用潜意识在交流。在长达50分钟的表演里,两人精神高度集中,同时又高度放松,两种不同形式的艺术随意而又紧密地绘制出绚烂的图案。

充康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也的确不需要任何道具和华丽服装,他只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跟着灵感舞动就好。他和音乐家的合作表演,无可复制,就像烟花,只存在于那一瞬间。这就是即兴舞蹈的魅力。

在一片掌声中,充康带着被汗水湿透的、疲倦的身体,谢幕,离开,西蒙和两名艺术家走上台,呈现了另一段即兴舞蹈,同样精彩。

为支持演出,观众留下的10欧元门票(童言/图)

直到回到公寓,我才有机会和充康聊聊当晚的演出。他说,观众虽然不多,但都是重量级的,有旅居德国的日本著名钢琴家,也有艺术界的知名评论者。以前在日本,充康不愁表演机会,但很少能和其他国家的艺术家交流。在柏林,他不仅遇到了各地的艺术家,还能一起尝试不同的艺术形式,这是他在日本时所不能想象的。

演出结束的第二天,充康准备去拜访一位植物学家。他还是很喜欢种植,公寓里养了不少植物,尽管未能从事有机农业,但不妨碍他把植物融入艺术——这将是他的新作品,由德国艺术机构赞助。作为表演艺术者,充康承认,他的收入应该比画家、雕塑家低,就算有赞助资金,他也还得在酒店打工,才能维持收入。

“为什么还要一直坚持呢?”

充康想了想说,“我们生活在日益虚拟化的世界,现实界限越来越模糊。只剩下我们的身体,用舞蹈作为媒介,证明人类独一无二的创造与存在的价值。”

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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