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一名球迷在海湾球场外挥舞卡塔尔国旗。 （新华社记者 潘昱龙/图）
在中东的卡塔尔，被沙特、伊朗等地区大国包围，似乎注定扮演“龙套”角色。
不过，当卡塔尔擂响2022年世界杯足球赛的战鼓时，人们发现这个曾经以采珠为支柱产业的国家，竟靠着地底埋藏的巨量能源和“外交立国”手段，发展成中东地区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举办世界杯，只是卡塔尔作为提升国家形象、发挥外交功能的一种载体。”在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看来，“卡塔尔以此为契机，进行多方着力，实际上是在维护本国的利益，实现‘小国大外交’的诉求。”
5年前，卡塔尔和唯一接壤的邻国沙特关系不睦，并陷入与多国的“断交危机”。而后靠着自身优势、外部协助和相互妥协化解危机，还在阿富汗问题等国际事务中扮演独特角色。
纵横捭阖之间，人们不禁好奇：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中东“弹丸小国”，是如何借助大国力量，成功崛起？又是如何在中东地区国家间不断斡旋？
“小国”大舞台
本届世界杯之前，提起卡塔尔，大多数人是陌生的。在阿拉伯半岛与波斯湾之间，卡塔尔就像一叶扁舟停靠在海面上，它富有而神秘，在动荡的中东地区飘摇——卡塔尔国土面积仅为一万多平方公里，人口仅有293万，与美国保持常年的密切关系。
2022年11月22日，卡塔尔与美国第五轮战略对话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由卡塔尔副首相兼外交大臣穆罕默德、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共同主持。双方围绕天然气能源等12项主要议题进行了讨论，并就地区热点问题交换了意见。
眼看北半球已进入冬天，卡塔尔天然气储量仅次于俄罗斯与伊朗，且现为全球最大液化天然气供应国。
外界普遍认为，一直以来，美国将重心放在沙特、阿联酋上，但这两个海湾国家在增产石油一事上让美国感到很不“给力”。在此大背景下，卡塔尔对美国的战略重要性正在相对上升。
邹志强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一方面，美国为了维护地区、全球霸权，需要控制海湾地区的能源布局。且卡塔尔处在海湾地区的中心位置，与其走得比较近，也有利于美国制衡沙特、阿联酋等中东盟友大国的野心。
上世纪90年代，随着海湾战争的爆发，卡塔尔与美国建立起紧密的盟友关系，双方还开展军事合作。
邹志强认为，从卡塔尔自身角度出发，也是想背靠“大树”，借助更多的外部力量，来维护其独立性。“与美国举行战略会谈的同时，还可以威慑潜在的对手和敌人。”
事实上，卡塔尔与美国关系一向走得很近。
“卡塔尔在外交上一直扮演‘调解人’的角色。”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丁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很多地区和国际冲突中，卡塔尔都发挥了这种角色和作用。
2001年阿富汗战争爆发后，卡塔尔接纳了一批塔利班高层流亡者。2013年，塔利班在海外唯一的办事处在卡塔尔首都落成。
2003年，由于沙特拒绝美军继续使用其境内苏丹王子空军基地，美国宣布美军撤出沙特。卡塔尔的乌代德基地扩建后，成为美国在中东最大的军事基地。
2017年，卡塔尔成为美国中央司令部地区总部的所在地。2020年1月8日，美国数字新闻网站报道称，美国中央司令部表示在中东有六万至七万名美军，其中驻扎在卡塔尔的美军超过一万三千多名。
“虽然卡塔尔非常富有，但是军事力量却非常弱。”丁隆认为，卡塔尔必须依靠外部的保护，来维护自身的防务安全。
2022年3月10日下午，美国总统拜登发表声明，正式确认卡塔尔成为美国的“非北约主要盟国”，卡塔尔由此成为海湾地区继科威特和巴林之后，第三个获得美国“非北约主要盟国”身份的国家。
这意味着，卡塔尔能够得到美国仅向其北约盟国提供的军事和财政支持，并购买美国制造的武器和军事设备。
美卡关系，似乎越走越紧密。
但在邹志强看来，双方关系的升温仍有限度。美国需要卡塔尔这个重要第三方发挥作用，但也无法完全抛弃沙特。美国可能会既利用卡塔尔与沙特间的微妙关系，对双方加以制衡。“又或者作为平衡者，来调和两者关系，共同对抗伊朗”。
断交风波
实际上，卡塔尔除了选择了背靠美国“大树”的外交立国政策，还与伊朗进行资源合作，甚至是唯一与以色列有正式外交关系的阿拉伯半岛国家，不断扩大中东地区影响。
但在早年，这种举动让沙特等国十分不满。
英国广播公司2017年6月13日报道，沙特以卡塔尔资助恐怖组织，利用阿拉伯半岛电视台干涉他国内政、与伊朗交好等违背2014年双方签订的《利雅得补充协议》为由，宣布与卡塔尔断交。
这一决定很快在阿拉伯世界内部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阿联酋、埃及、巴林、科摩罗等国随后也宣布与卡塔尔断交或降低外交关系等级。
除此之外，沙特还公布了一个计划，将沿着卡塔尔半岛与沙特接壤的边境挖掘一条运河。外界普遍认为，沙特名义上是挖运河，实际上是断绝卡塔尔与阿拉伯半岛的地理联系。
“当年沙特提出很多理由，实际上只是表面原因。”丁隆表示，最核心的因素是卡塔尔跟伊朗、土耳其的关系甚好，这有悖于海湾国家的整体利益。
此外，卡塔尔在中东地区非常活跃，风头可能已经盖过了沙特和阿联酋。
邹志强认为，卡塔尔想要相对自主的外交政策、外交回旋的空间，而不是跟上沙特这一艘“船”。但沙特作为中东地区最大的国家，自然希望邻国卡塔尔能追随自己。
同年，路透社报道称，阿联酋、沙特的媒体开始了对卡塔尔24小时不间断的攻击，同时黑客入侵了卡塔尔政府的官网，宣布卡塔尔与沙特、阿联酋、埃及断绝外交关系。一时间，卡塔尔的飞机、船只只能借道伊朗和伊拉克的领海领空进出。
丁隆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无论是根基还是信仰，沙特与卡塔尔实际上是同宗同源的兄弟。“这种分歧就像家庭内部产生矛盾一样，再怎么闹，都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果不其然，在争斗几年后，新冠疫情的暴发令卡塔尔和沙特措手不及。路透社2020年3月17日报道，双方的资本被低油价消耗得大幅度缩水。在此背景下，卡塔尔和沙特开始缓和关系。
2019年年底，卡塔尔承办了海湾杯足球赛，沙特派出球队参赛，迈出双边关系“破冰”的第一步。随后在阿曼和美国的调解下，直到2021年1月，在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海合会）首脑会议上，沙特、巴林、阿联酋和埃及才与卡塔尔恢复外交关系，并签署了《欧拉宣言》，正式恢复全面外交关系。
“通过几年的对抗，双方都没达成目标，且造成很大损失。”邹志强认为，卡塔尔毕竟是一个小国，周边陆上邻国只有沙特和阿联酋，不可能完全脱离海湾国家这个身份。同时它又是君主国，也不希望一直内耗下去，形成两败俱伤。
2022年11月22日晚，沙特阿拉伯队爆冷击败阿根廷队，卡塔尔国家元首塔米姆在比赛后挥舞沙特国旗庆祝的画面，引起不少关注。不少媒体报道称，沙特和卡塔尔的外交关系在经历了几年前的断交风波后，已经逐渐回暖。
不过，在邹志强看来，虽然短期内来看，卡塔尔和沙特的冲突不会再轻易爆发，但隐患问题仍然长期存在。两国在石油资源、政权合法性、阿拉伯世界影响力等问题的争端，仍然未得到根源上的解决。“中东地区的冲突有周期性，要看不安全感来自于哪里，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变化。”
斡旋中东
值得关注的是，作为一个国土小、人口少、多沙漠的中东国家，卡塔尔并不适合举办大型国际赛事。但多年来，卡塔尔在这方面尤其积极，其首都多哈已于2006年举办了亚运会，将于2030年再次承办亚运会，且宣布申办2032年奥运会计划。
卡塔尔为何如此执著于举办国际大型体育赛事？
“卡塔尔将世界杯当作进一步改善对外关系的一个机会。”丁隆表示，卡塔尔的核心外交圈是海湾地区，进一步改善与海合会其他国家特别是沙特的关系，是目前卡塔尔外交的关键问题。
在世界杯开幕式之前，卡塔尔宣布了一项重大突破性的决议，就是允许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区的球迷直接飞往多哈，包括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和被封锁的加沙地带的居民。作为“回馈”，以色列宣布为参加比赛的公民设立临时领事服务，保障以色列公民前往多哈。
不少受访的专家学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卡塔尔对外释放出愿意缓和自身与以色列关系的政治信号，双方这一微妙互动，为两国发展进一步的关系奠定了重要基础。
诚然，相比于其他中东国家，实行君主立宪制的卡塔尔政局更为稳定，在外交上的相对中立立场，也使它左右逢源。
“对于卡塔尔来说，它没有别的选择。”丁隆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卡塔尔只能采取一种多元平衡的外交策略。跟所有的大国和地区的强国，都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样它才能够左右逢源，获得自己的生存空间。
此外，卡塔尔和土耳其的关系，也令人瞩目。
自2017年卡塔尔断交风波以来，土耳其就成为卡塔尔的铁杆盟友，为其经济和军事提供了大力支持。甚至在世界杯开赛前一个月，土耳其向卡塔尔派遣了一支联合特遣部队，为世界杯赛事提供安全保障。
“卡塔尔不可能放弃和土耳其的这种亲密关系。”邹志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实际上两国已经被外界认为是准盟友，一旦卡塔尔发生什么事情，土耳其都会为其出头，而卡塔尔也给土耳其在经济方面提供了很多支持。“从双边利益角度来讲，它们现在是互相支持。”
目前来看，中东地区明显紧张的局势有所缓解，但卡塔尔仍在努力平衡与各国的关系，以防范未来国家面临的危险。丁隆认为，卡塔尔在“向东看”，“需要维持多元配合”。
不过，相较于阿拉伯国家的支持，西方国家这一次却显得有些“不给面子”。开幕式上，西方国家集体缺席，这又是为何？
俄乌冲突爆发后，很多欧洲国家在能源问题上对卡塔尔施压，后者却并未给予太多正面回应。外界普遍认为，西方国家通过缺席开幕式的方式，适度对卡塔尔进行“敲打”。
丁隆则表示，面对西方有关问题的指责，卡塔尔表现的态度非常强硬，且给予了坚决回击。“说明卡塔尔在外交上，它的自主性在上升。”
值得关注的是，虽然卡塔尔与埃及、沙特等国恢复了外交关系，但被贴上“大胆而尖锐”标签的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的节目，至今仍在埃及、阿联酋等国无法收看，可见不少阿拉伯国家眼下依然对卡塔尔有所忌讳和戒备。
“实际上，卡塔尔跟海湾国家主要存在的本质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丁隆认为，目前看似缓和的关系仍存在根源性的矛盾，未来的趋势还有待观察。
“卡塔尔目前通过与周边国家缓和关系共存，各自经营自己‘地盘’，但这些是处于阶段性变化的过程。”邹志强则表示，未来国际格局的变化、美国的战略收缩等因素，将影响到中东地区国家之间的关系变化。
但无论如何，作为在中东首个承办世界杯的主办方，卡塔尔已赚足了“面子”，并在历史上留下标志性印记。
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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