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仙楼里坐电梯
罗毅
摁下电梯上行开关,电梯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娘儿俩蹑手蹑脚,走进电梯笼子里,紧紧靠在电梯壁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门边的指示灯闪亮。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后,电梯轻微地抖了一下,停住了,电梯门自动打开。我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三两步跨出电梯。真快呀,转眼间,就到了楼顶上的屋顶花园。刚才,我们绕行解放碑三周,仰头观望民族路一侧的会仙楼,感觉是高耸入云。
时在1985年的春天。我与母亲,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锃亮的室内电梯,并开了“洋荤”。母亲两眼放光,欣喜之情表露无遗。
一周前,母亲千里来渝,看望在牛角沱军营当兵的儿子。娘儿俩乘坐长途汽车或公共汽车,去了山清水秀的南温泉,逛了枇杷山公园红星亭,登上鹅岭公园的瞰胜楼,欣赏了璀璨的重庆夜景。最后的去处,当然要数美轮美奂的解放碑,那是重庆人最为骄傲的地方。
再过两天,母亲就要乘船东下回家了,我可得准备一些川味土特产,让母亲当作杂包(礼品)送亲戚。一番采购后,装了一小包糖果、花生、合川桃片、江津米花糖和怪味胡豆。母亲说这些吃食,都是给小孩子带的。你爹做瓦匠,泥里水里,辛苦了大半辈子,还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料子衣服呢。这次来了大城市,无论如何,我要扯几尺“华达呢”,回去请宋裁缝,给他做一身中山服。
哪里有“华达呢”卖?母子俩到处问人打听,从两路口百货商店,走到解放碑华华商场,总也找不着合适的布料。踯躅在解放碑街头,急中生智,我突然想到了有“重庆第一高楼”之称的会仙楼,而且大楼近在眼前。
果然,进得会仙楼,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我们不仅买到了藏青色的“华达呢”,我还给父亲买到了一瓶平常难得见到的“泸州老窖”。更为惊喜的是,娘儿俩破天荒坐了一回室内电梯(那时老家小县城,电梯一词还闻所未闻),从楼顶上俯看了八十年代的重庆客厅。
年深月久,记不清那屋顶花园里种有什么花花草草。印象最深的,是花园中心位置,筑有长方形水池,水池中央装有小喷泉。泉水哗哗。水珠在空中飞扬。水池内微波荡漾。池子外侧周边,一圈方形水泥地板下面,应该是电缆沟或者雨水沟。我与母亲站在水泥地板上,俯瞰楼底不远处的解放碑。群林商场、三八商场的屋顶,匍匐在我们脚下。人民解放纪念碑,重庆城的象征,已经矮小如一根粗壮的水泥柱。街心里、马路上,人如蝼蚁穿行。拖着长长电鞭的公交车呼啸而过。抬头向南瞭望,但见西来长江如白练,滚滚东去。青翠如黛的南山上,烟岚云岫……
刚刚竣工三年的会仙楼,连同负一层和屋顶花园,总层数15层,高度达到54米,号称重庆第一高楼。我们花了一元八角钱人民币,买了两张门票,乘坐电梯直达14楼的屋顶花园,兴奋地享受了一盘那时城里人才能享受的“观光旅游”。下楼时候,收门票的孃孃,还热情地送了我们两杯黄色的果汁和两块鸡蛋糕。吃着点心,喝着果汁,母亲小声地对我说,你看在城市生活多幸福啊,你娃可要好生上进呢。我若有所思,既为买到了送给父亲的礼物而兴奋,又为带着母亲坐了会仙楼的电梯而高兴。在重庆当兵,真真是老天有眼、三生有幸。
上世纪90年代以后,市场经济的春风席卷大地。一座座高楼,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古老的重庆城,成为向上生长的站立之城。承载着我亲情记忆的会仙楼,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韵。2009年,在城市除旧布新的浪潮中,随着定向爆破的声声巨响,会仙楼,瞬间化为一堆烟尘冲天的瓦砾,迅速被崭新的摩天大楼取而代之……
时光如白驹过隙。壬寅年十月,母亲将迎来八十大寿。我也双鬓染霜,朝着花甲目标迅跑。呵呵,时间都去哪儿了?回望人生旅程,仿佛就在昨日。眨眼功夫,青春不再,老之将至。所谓常恨时光漫长、光阴苦渡,那简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那一日会仙楼电梯观光之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踏进会仙楼半步。但这并不影响我牢记母亲大人的嘱咐,在成长的道路上,发奋苦干,勇毅前行……时过经年,广州的小蛮腰、台北的101、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大阪的阿倍野大厦,还有林林总总、这样那样的高楼华屋,留下了我的人生足迹,但,总也没有与母亲同登重庆会仙楼那样的刻骨铭心。
会仙楼里坐电梯。虽然小事一桩,却是我这一生中,最为亲切的登楼记忆。
编辑:罗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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